读书-《奥古斯都》@John Williams

Saturday, December 3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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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都是屋大维在功成名就后,由元老院授予他的荣誉称号,意为"神圣伟大"。八月(August)一词正源于他。跟他的舅公凯撒一步一步打下宏伟版图的鼎盛武功不同,年仅十九岁便登上舞台的屋大维,并未得到多少人的看好。

当时的罗马,在经过文韬武略的凯撒数十年的攻伐兼并后,地中海成了罗马的内海,几乎统辖了从日耳曼到北非、从大西洋到黑海范围内所有土地。无数的昔日劲敌俱已臣服,成了共和国的行省附庸。军团所到之处,罗马的法律取代了曾经的国王、酋长、领主甚至是神明。成为罗马公民,是所有享受她治下的和平与繁荣的外邦人所渴望的最高荣誉。刚进入罗马版图的边缘省份,方才经过一代人的经营,已有一批新晋贵族、富商、骑士逐渐形成对罗马统治的认可。贩夫走卒们,得益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一统市场,从未如此顺畅地穿梭在遍布各地的贸易站。北欧的琥珀、非洲的象牙、东方的香料、宝石和技艺高超的工艺品以及精致的纺织品,特别是由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中国丝绸,像源源不断的鲜血流通到共和国的每一个毛细血管末端。而所有的血液,最终都汇聚到整个循环系统的心脏——罗马,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真正的世界之城。

可是这种和平与繁荣,随着凯撒倒在三月十五的血泊中,立刻变得岌岌可危。从格拉古兄弟开始,延续近百年的血腥循环似乎又要再次启动。正如屋大维后来总结的,那时罗马的危险来自于派系林立的内部斗争。首先是试图维持元老院统治的共和派,他们目睹了共和国繁荣的整个过程,罗马从偏居七丘之地走向地中海全境,元老们是最大的受益者。身穿紫袍托加的肉食者仅凭三寸之舌,便成为了共和国名义上最高的统治集团。

但这种文书统治随着罗马日渐庞大,越发显得脆弱不堪。指挥作战的执政官领命之后便有了将在外的巨大自由。反复连选连任的政治漏洞,让指挥官在军团中拥有了超过法律的个人效忠。安东尼、雷必达这些凯撒昔日的亲密战友,在凯撒撒手之后的权力真空中,牢牢地掌控住了罗马鹰旗的兵锋所指。而偏偏凯撒寄存在维斯塔贞女祭司手中的遗嘱,却把巨大政治遗产给了自己名不见经传的甥孙。当安东尼在众目睽睽之下宣读这份遗嘱的时候,凯撒的接班人却仍在东地中海的航船上漂泊赶路。惶恐、希望、迷茫——各种复杂的情绪弥漫在罗马的每个角落。

屋大维的登场,恰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罗马历史的转折点。这个被西塞罗轻蔑地称为"孩子"的年轻人,用他的一生证明了政治智慧远比军事天赋更能塑造一个帝国的灵魂。当他第一次站在元老院的台阶上时,那些蓄着胡须的元老们不会想到,这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将用四十年时间完成罗马史上最精妙的制度手术——在保留共和国所有外壳的情况下,悄然完成君主制的内核植入。

全书最令人震撼的,是屋大维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冷酷的自我克制力。与纵情声色的安东尼形成鲜明对比,他永远穿着简朴的羊毛托加,住在帕拉丁山上毫不起眼的宅邸,却在元老院里编织着最精密的权力网络。通过大量虚构书信片段揭示的统治艺术令人叹服:当安东尼沉迷于东方君主式的奢华时,屋大维在罗马广场重建了元老院议事厅;当雷必达沉溺于大祭司长的宗教权威时,屋大维把军团退役金变成了国家义务;当克娄巴特拉梦想着重建托勒密帝国时,屋大维正把埃及的粮食变成了控制罗马平民的政治筹码。

书中对亚克兴海战的描写堪称权力博弈的经典案例。屋大维故意放任安东尼与埃及女王的联盟公开化,使其在罗马舆论中彻底沦为"东方化"的叛徒。当安东尼的舰队挂着异域神祇的旗帜出现在希腊海岸时,屋大维的船只却装饰着罗马诸神和共和国徽章。这场战役的胜负在接战前就已注定——不是由船舰数量决定,而是由政治合法性决定。作者精辟地指出:“屋大维用安东尼的矛,刺穿了安东尼自己的盾。”

读到暮年奥古斯都那句著名的自评"我接受的是一座砖头的罗马,留下的是一座大理石的罗马"时,突然意识到全书最深刻的隐喻:真正的伟大不在于征服多少土地,而在于创造能延续几个世纪的政治文明。他建立的不仅是帝国疆域,更是一套包含道路系统、邮政网络、货币标准、法律体系的治理范式。就连基督教这个最终颠覆罗马诸神的新信仰,也是沿着他铺设的罗马大道传播到整个西方世界。

最后章节的深刻洞见:所有伟大的改革者都是高超的折衷主义者,他们懂得如何用旧时代的语言讲述新时代的故事。奥古斯都最非凡的成就,或许就是让罗马人相信他们仍然生活在自由的共和国里,而实际上已经沐浴在帝国的朝阳之下。这种智慧,对于任何时代的变革者都具有启示意义。

最后补充一点神奇的发现,写下本书的作者John Williams,竟然也是《斯通纳》的作者。两本书风格迥异,题材完全不同。但却出自一人之手。更让人咋舌的是,Williams一生只写了4部小说,低产之外却又极其高质,让人惊叹!